當前位置:首頁 > 新飛集團 > 正文

冥界鬼差滯留人間竟然是遇見了她…!

作者:小竅門日期:2022-09-02 15:16:46瀏覽:分類:新飛集團

 

一、開往冥界的地鐵

早上七點鐘,天已大亮。

A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拉掉身上的毛巾被,伸了伸懶腰,打個哈欠,發呆十秒鐘,拿起枕頭邊的手機,看看時間,該去上班了。

刷牙洗臉穿衣服,十分鐘后,A到了小區門口。

離小區門禁幾米遠的地方,有個早餐攤子,A默默地在一旁站了會兒,看著來去匆匆的人們,手里拿著包子豆漿營養粥,在熱氣騰騰里狠狠抽動了幾下下鼻子。

吃不吃已經不重要,但在A看來,感受那股子人氣兒,是自己現在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有個人撞到A的肩膀,卻好像沒有看到人一樣,扭身就走了。

A撇撇嘴,轉身朝著地鐵站出發。雖然現在上班的地方,再沒有打卡全勤那些個沙雕玩意兒了,但是工作卻是耽擱不起的。

習慣性抬頭看看紅綠燈,A直接抬腳橫穿馬路,任由早高峰的車子從身上疾馳而過,沒有人停車對著A叫嚷你TM是不是想死。

地鐵站就在一站路開外,很近。

走下地鐵通道樓梯,A習慣性觀察著各色人等,男的,女的,時尚的,樸素的,年輕的,成熟的,西裝革履的,朝氣蓬勃的,睡眼惺忪的,拿著公文袋的,背著電腦包的,吸溜著塑料杯子里的粥,大口吞咽著手里的包子,上上下下,急急忙忙。他們都看不到A。

在站臺上等的時候,A看到了很多同事,在人群里飄蕩。

它們表情各異,有的焦灼,有的憤怒,有的高興,有的陰沉,甚至還有的揮舞著拳頭,惡狠狠地朝著一個人的頭上打。

那是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年輕人,一邊皺著眉朝等著上車的隊伍末端走,一邊抬手揉著后腦勺,嘴里嘟囔著什么。

也許是昨天晚上加班太久,沒休息好導致的頭疼吧。

A饒有興趣地晃過去,跟著那個打人的問道:

認識???

它把頭朝后轉過來,看著A,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現在除了給人帶來點頭痛腦熱之外,也沒別的用,隨即停手,轉過身子道:

他,以前的同事。

說罷,它又指著自己道:

我,產品經理。

地鐵來了,人們魚貫而入,站臺上的人卻沒有減少。

A和同事們,也一起飄到了車廂里。

一站路是2分鐘45秒,在上下班高峰期的時候。

以前A專門算過——遲到一分鐘,操蛋的老板要扣5塊錢呢,二分鐘是20塊。

人們進進出出,但是A的同事們,都沒有動。

可能是因為身子輕了吧,地鐵一停一走,慣性讓車廂里掉得到處都是東西。

A倒無所謂,朝后退了一步,方便它們尋自己的物件,卻聽見咔嚓一聲,轉身看,是剛才打人的那個。

它蹲在地上,手里拿著胳膊,正準備撿起來往身上安,但是被A踩斷了手指頭。

真是夠亂的,A想著,又往旁邊挪了挪,可是一顆帶著細長血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滾到了A的腳下。

幾步開外,幾個同事已經因為拿錯了身體零件打起來了。

有以胳膊當劍,揮揮舞舞四顧茫然,上面還露著白茬茬一截骨頭;有倒拔大腿夜戰八方,血水黏連著皮肉拖了一地;有薅下頭來作流星錘使,灰撲撲的腦漿子自帶AOE傷害…

車廂里的人們,站著,坐著,假寐,刷手機,聊天,打電話。

他們看不見A,也看不見它們,仿佛這是兩個互不相干的世界。

幾分鐘之后,到了某一個地鐵站,一切會恢復如常。

因為,這一趟地鐵,是通往冥界的。

二、關于冥界的種種

A已經死了,它是…比較得體的說法——

魂靈,能量,鬼魂,精神體。

對于A來說,死了之后和活著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不同。

城市還是那個城市,霧霾堵車,白天黑夜。

人群還是那個人群,男男女女,丑美惡善。

它甚至還在一個小區里租房住,每天上班下班,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算是比生前的作息健康規律多了。

調休的時候,A也會去逛逛商場,隨意穿梭在餐館之間。

男鬼嘛,衣服不感興趣,美食還是愛的。

當然,吃是不可能了,但看看總是好的。

比方說,A坐在某桌火鍋旁,瞧著活人們推杯換盞眉開眼笑,嘴里的稱兄道弟你儂我儂,背過身去,卻又是另一副腤臜心肝。

倒不是A能看破人心——只不過活人們的行徑,死人總能看得比較清楚。

在人類的想象中,鬼物之類,只在黑夜出現。

據說西方的吸血鬼怕太陽光,中國的鬼會被唾沫釘在地上…統統都是胡扯,活著的人類總是善于自我欺騙。

A白天出門瞎逛,站在太陽下面,看著陽光從自己透明身體里穿過去,投射在地面上,只是沒有影子。

用科學道理解釋——

畢竟陽光照好人也照強奸犯殺人犯戀童癖騙子小偷流氓,那照個鬼嘛,也沒什么。

所謂冥界,也并不是另一個世界,更沒有建在地下。

這很難解釋,大概就像《星際穿越》電影里那樣子,冥界也只是另一個空間,和活人生活的所謂陽間,是同一個地方。

比如,你過馬路,菜市場討價還價,去便利店買飲料,拉著TA的手逛商場,有時候忽然感覺到什么,那可能是和一個鬼撞了個滿懷…犯不著大驚小怪。

在A們的眼里,白天晚上,滿大街都是鬼影和人影相互憧憧罷了——甚至你看電影的時候,黑暗里也許就有一個鬼默默地坐在你身后。

別擔心,它對你不感興趣,鬼和大部分人進電影院的目的,都是為了看電影。

小區、商場、超市、公園、學校、幼兒園…人間有的建筑,冥界也有,在同一個地點,比如你住在××小區×棟×單元×層××室;而冥界的某個鬼,也住在××小區×棟×單元×層××室。

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在冥界有一個相同的副本。

這一切,就像冥界是人世的投影,又仿佛是兩個重疊的空間。

三、今天的工作內容

A這么胡思亂想著,地鐵就快要到站了。

活著的時候,A在這趟地鐵上,是一定要帶上Kindle的。

將近40分鐘的通勤距離,看書是A能想到的最好選擇。

可是自從A死之后,也沒有人燒個Kindle給它。

辦公的地方就在地鐵站C口一百多米遠。

那是個互聯網創業園區,很多巧立名目騙政府補助的公司,A以前也在其中一家上班。

在冥界有了公職之后,A特意還是挑了這個地方——還能看看生前特別討厭的前同事們,偶爾想起往事,還能體驗下Office有鬼啥的…也沒有啦,陰間公務員以權謀私,是違反規定的,會有鬼差依規處置,不能胡來。

再說了,死了那么久,誰還記得A啊。

至于和其它冥界部門的工作來往,對于它們來說,空間并不是太大的問題。

寫字樓門口,聚了一群上班…人類,時不時還能看見幾個在地鐵上見過的熟鬼臉。

好像是停電了,門禁打不開,有人正聯系大廈物業。

對于A來說,有門無門都一樣,它徑直穿過玻璃,準備爬樓梯去。

倒不是不能飄,但有女鬼喜歡穿裙子,上上下下的容易經常走光,久而久之,大家鬼們,都按照生前的習慣了,反正也不累。

打開電腦——

其實也就是人間電腦的…投影,冥界自有辦法把人類科技的一面復制過去。

上下五千年,古人會死,現代人也會死嘛。

如果你以為,閻王爺還是頭戴冠旒,身著寬袖長袍,雙手捧笏,正襟危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現任冥界主官是個80后,它輪值黑繩大地獄的時候,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召來AK47的投影,對著犯鬼突突突突突突。

哪天它興致來了,碓搗肉漿小地獄里的罪鬼們,還能體驗一下幾萬噸的福建號航母投影碾壓身體的特別感受。

冥界的辦公環境,其實也和人間大同小異。

科技使人類進步,人死了就推動冥界進步。

有時候,你上班的時候,感覺電腦特別卡,過幾分鐘就好了,可能就是有鬼在用你的電腦,查個資料啦,接收個工作消息啥的。

A登錄鬼信,查看當天的工作安排。

這個鬼信,倒不是人間那玩意兒的投影,是五殿閻羅為了方便冥界工作溝通,安排幾個新到陰間報道的程序員開發出來的。它們初來乍到,兢兢業業地搞了好幾個月,其中一個還差點又因為996變成聻。

包大人憐憫眾生,聽聞此事,特意又讓它們在鬼信2.0版本里,加了個下班時間無法連接的功能。交付上線之后,幾個程序鬼歡天喜地奔畜生道投胎去了。據說,這是它們主動申請,包大人特批的。

至于以后出了bug怎么辦——哪個月沒有幾個過勞死的程序員?

電腦屏幕上,鬼信對話列表里,冥界接引處的工作群名上,亮著紅點。

A挪動鼠標,點開看看,原來自己今天的工作,是要去人間出趟公差,領一個新死之鬼到冥界來登記。

這種活兒本來是黑白無常的,只是十殿轉輪部搞減員增效,把它倆借調到沃石去了。

那地方直對世界五濁之處,設有奈何橋六座,正是專司冥界各部解到鬼魂,開載注冊呈送澧都的關要所在。

眾鬼都戲稱那兩位是橋頭收費站的白站長和黑站長。

所以,現在這勾魂之事,就交給A這樣的普通冥界公務員來輪值了。

四、出差前的準備工作

這趟出去,A得先做準備工作。

民間傳言,黑白無常兩位仁兄,手持哭喪棒,高舉招魂幡,腦門上有兩頂帽子。

有人說上面寫著你可來了和正在捉你,這恐怕是鄉下宵小無賴說來嚇唬人的留言;有人說,白無常帽子上是一見生財,黑無常帽子上是天下太平,這個嘛,就是商人之輩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罷了——

馬克思說,當利潤達到10%的時候,他們將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的時候,他們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當利潤達到300%的時候,他們敢于冒絞刑的危險。

投機取巧攫取錢財的資本家們,是連鬼神的屁股都敢摸一摸的。

我TM還不如寫個恭喜發財呢!

勞資的名字也不叫謝必安!

我也不吐舌頭,那是領帶,紅領帶?。?!

白無常每每說起這個,動輒憤恨不已。

…馬克思沒說過那個話,上次出差美利堅合眾國,聽米迦勒說,原文引自鄧寧格的《工會與歇工》第3頁…

黑無常慢悠悠地補充道。

扯遠了…也不知老黑和老白在轉輪王手下過得順不順。

A收回悠然神思。

所謂哭喪棒招魂幡之類,只是陽世的人們臆想出來的沙雕玩意兒。

真正勾魂奪魄的法器,哪里會是凡人所能想像到的呢?

遙想當年,泰山王還在基層工作的時候,接了西方的軍事協查任務。年少氣盛的泰山王,親自駕駛強5M攻擊機,狠狠地教訓了從蛾摩拉地底翻涌而出的洋鬼。

興之所至之時,它還站在坦克車上,手提63式107毫米火箭炮,在妖邪們的陣營里,穿了個有來有回,事后,泰山王興奮地把85IIAP型坦克的主炮塔起了個中國化的名字,叫孽鏡臺。

當然了,A這個級別的民事案子,也就是個簡單準備而已。

像網文里寫的法寶那種東西,自然是沒有。

A是冥界鬼差,身負引魂之力,用小李飛刀還是倚天劍并無差別。

關鍵在于衣服——

黑白無常其實是特殊事務專辦鬼差,它們去拿的,基本都是冥界指名道姓必須要帶回來的各種靈體。不過,也時不時客串一下普通的引魂人員。沒辦法,現在冥界人員緊張。

它們身上的一黑一白兩件法袍,是彰顯輪回因果之意。只有新死之人,七魄逸散,三魂顛倒漂浮,才會認為黑白無常是蹦蹦跳跳的走路,簡直是莫名其妙。

現在都2022年了,陰界公務員出個陽間的差,都講究個親民,誰也不想辦完事兒,再被新鬼投訴個相貌兇惡嚇人以至本鬼兩股戰戰驚慌失措奪路而跑并非有意逃逸對吧。

所以,A頭上套了紅色假發,上身紅白條的襯衣,戴黃手套,下身黃色連衫褲,穿大紅鞋、白短襪。

嘖嘖,哪個死鬼見了它,都得贊一聲:真喜慶!

五、一個舊小區

A要去的地方,是城市邊緣的一片老舊小區。

那里錯落著幾幢建于80年代末期的居民樓,只有六層。抬眼望去,紅磚灰墻,電線縱橫,有些陽臺上的遮陽棚爛得只剩下歪斜的骨架,和這樓渾然一體,有種無話可說的和諧感。

幾片殘存的彩色條紋篷布,耷拉在掉漆的鋁合金管子上,用最后的倔強,擋住幾綹陽光??茨菢幼?,日曬雨淋之下,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樓前面的地面上,似乎是鋪過水泥的,只是如果現在下場雨的話,就只剩下水跟泥了。

A慢慢踱步過來,一陣陰風吹過,幾個不甘寂寞的塑料袋憑空起舞,徑直穿過了它的身體。

樓洞口有幾棵快要倒伏到地上的公共綠植,看樣子經常被人踩來踩去,快要和路成為一體了。

旁邊是一個爛了個角的石頭桌子,中間隱隱約約有楚…漢的刻字,縱橫交叉的紋路上已經長出了青苔。

A搖搖頭,正要邁步往樓洞里走,忽然耳邊廂嘩啦一聲,從天而降一盆涼水澆了它滿頭滿臉。

我特么…A大怒抬頭,原來不知道是哪家洗完了菜,推窗就把臟水潑了出去,見樓下似乎有人,急忙就又縮頭回去了。

什么玩意兒啊都是!真TM沒有公德心!

A伸手拽下粘在臉上的爛菜葉子,憤恨地甩到地上。

它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陽光下顯出了身形。

罷了罷了,A撇撇嘴,準備上樓。

沒有燈,大白天樓洞里還是黑黢黢的,外面眼光刺眼,一進樓洞就能叫人涼爽得狠狠打幾個哆嗦——這在我活著的時候,倒是個避暑勝地啊,A胡思亂想著,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哐當一聲,那東西就倒了下來,嚇得A急忙一跳,再一看,原來是輛叮當破爛的自行車。

A蹲下來,伸出手去,疑惑地看著自行車把從自己手中間毫無阻塞地穿過去,嘆了口氣,才想起,自己是鬼啊,有沒有光都能視物。

撇下輪子還兀自轉個不停的自行車,A站起來,晃晃腦袋,有點不明所以——

這地方莫名有種熟悉感。

沉默了一下,A一拍腦袋,手掌穿過腦子猛得摔到墻上:

這地兒我來過!

再想想,再想想,A才終于明白過來。

這是它兒時住過許多年的老房子。

大概在A六七歲的時候,和父母就住在這片兒。

那時候還沒有什么小區的概念,無非是xx家屬院之類的稱呼。

A一家搬過來的時候,他年紀尚小,和院子里的大孩子們玩兒不到一起,倒是和隔壁那家的一個小女孩兒相處得不錯。

他和她在同一所小學就讀,一起上學放學,一起遲到一起沒交作業一起罰站,中午在大樹底下看螞蟻,操場里滾鐵環,臺階上抓子兒,晚上就著昏黃的路燈拍畫片兒捉蛐蛐,禮拜天去水溝里蹚水,坐草地上看大點的孩子,用繩子吊了罐頭瓶子,放上饃花兒,沉在水里釣小魚小蝦。

兩個小人兒除了上廁所和回家吃飯睡覺之外,總膩在一起,免不了被其他孩子揶揄,說是小夫妻,不害臊,長大了,生寶寶…

A覺得難為情,捂著耳朵,滿臉通紅。小丫頭倒是不惱,歪著頭聽完,俯身笑嘻嘻地隨手撿起地上的爛磚頭,作勢要砸,唬得對面的幾個孩子抱頭鼠竄,四散而逃。

八十年代的時光,總是過得很慢。

年歲漸長,A自暗地里發愁,自己剛上了三年級,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幼稚鬼,難道長大之后真要娶了這個性格彪悍的小丫頭做老婆?

只不過下課鈴一響,小姑娘跑過來,攏起小手,趴到A耳朵邊說,今天姥姥包餛飩呦,A就眼睛一亮,抓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往教室外沖去,書包也不要了。

等到他倆一鼓作氣跑到家,輪流抱起瓷茶壺,灌一氣涼白開,氣喘吁吁地并排坐到桌子旁時,餛飩剛好在開水里歡快地上下翻滾。老太太給一人盛上一碗,嗔怪著小心燙,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孩子稀里嘩啦吃完。

姥姥自己吃完,收拾了碗筷,便去午睡。小孩子精力旺盛,下午還要上課,這晌午頭的兩個多鐘頭,就是屬于他們的自由時間了。

在樓道里玩會兒抓子,A和她有些倦了,便回到屋里去,躺下來聊天,從我想要那個漂亮的塑料雙層鉛筆盒,到我想把變形金剛畫片再從小胖子手里贏回來,再到教我們用字母歌的調兒唱阿,啵,呲,嘚的女老師好厲害,又到長大了你會娶我做老婆嗎…然后在涼席上歪七八扭地睡著了。

窗外的知了在楊樹上興高采烈地唱個沒完,兩個人又一次遲到又一次被罰站了。

初一那年,A的家里發生了變故,母親帶著A遠走別處生活。

兩個孩子沒有來得及告別,就這樣再沒有相見。

在異地他鄉,母親承包了土產店以維持生計,終日奔波,每每夜晚睡前,必跪在滴水觀音像前暗禱。

A從小耳濡目染,雖不信神佛,卻對觀音大士有藏在內心深處的敬畏和歡喜。

爾后,A漸漸長大,讀書,工作,然后死掉。

記憶像一張寫滿了的A4紙,被點燃,燒成灰燼,隨風飛舞成漫天黑色蝴蝶,只留手里緊緊攢著的一片,帶有焦痕,空無一字。

A皺皺眉頭想,難道是自己死得太久,記性不好了?

六、再見的故人

要去的那戶人家,在四樓。

說來奇怪,樓洞外亮晃晃的陽光,到了樓洞里,卻好似是丟在滾水里的雪塊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化掉了。

站在一樓的樓梯扶手處,A抬眼看去。

老樓房的樓道又窄又陡,一樓還勉強能瞧見幾級樓梯,再往上,就是昏黑一片了。只有不知道是幾層樓的高處,有模糊的燈光,盯著看得久了,那點昏黃就像是黑暗深處準備擇人而噬的野獸豎瞳,離你忽遠忽近。

我要是還活著,怕不是要嚇得打個寒顫…

A心里嘟囔著,從身上摸出一只打火機來,啪地一聲打燃,準備照一照亮。

其實對它來說,或者說對一只鬼來說,再黑的地方,都能如白晝一般視物。

但這么多年來,A始終擺脫不了這個習慣。

樓道里的墻上,坑坑洼洼,臟兮兮的,有不知道如何拓上去的腳印兒,有線條凌亂的涂鴉,有被撕掉一半的廉價廣告,還有些不知所謂的人名和句子。

走了幾步,A就發現,在黑暗的樓道里,自己手里的打火機,幽幽地冒著黃豆般的綠色小火苗…有點滲人。

算了算了算了…A尷尬地熄了打火機。

在黑夜里點一盞希望的燈,像天邊的北斗指引找路的人…

緩了緩神,A輕輕哼著歌,緩步邁上一級又一級樓梯。

一直爬到三樓半的位置,A才看見四樓靠近一家的門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個燈泡,散著微弱的黃光。

墻上亂七八糟的通下水道修馬桶保潔的紅字中間,釘著個塑料報箱,被不同年份的各式不干膠小廣告覆蓋,舊得已經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也許是訂奶箱。

報箱旁邊的防盜門上,胡亂插了些艾草,葉子早干得蜷曲了起來。

門兩旁貼了幾層的對聯,不知道是不是被調皮的孩子扯掉了,只剩了半截,龍飛鳳舞的吉祥話,已經褪色了。

A站在門口,正待敲門,那燈泡掙扎著忽明忽暗了幾下,終于默默地熄滅了。

從屋里透出亮來,它才發現,這防盜門原來是虛掩著的,里面的木門也是。

A猶豫了一下,伸手把防盜門撥開一條縫,又推了推木門,閃身進去。

剛要站定,身后的兩扇門同時發出一聲誒呀、吱呀,A嚇了一跳,扭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防盜門。

貼在木門上的尉遲敬德和秦瓊正在打盹兒,一下驚醒過來,看見A俱是一愣,面面相覷間,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又扭臉接著假寐去了。

這兩位勇猛的神靈,化身億萬,庇佑人間黎民百姓,卻是不能阻擋免不了的生老病死。

進門就是狹窄的過道,連著客廳。

屋子面積不大,是一套典型的80年代兩居室,被老式家具擠占了大部分空間。一眼過看去,A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客廳墻面上,貼著一張泛黃的觀世音畫像,舊得卷了邊。

畫像下面是一套暗褐色的組合柜,柜子上擱著一個香爐,旁邊還有幾截細細的斷香。

香爐里的砂土混著香灰,已經結塊,想必是很久沒有再供奉香火。

柜子夾層的推拉玻璃,早就不知去向了,里面擺著半透明硬塑料雕花茶盤,上面還有個帶壽仙老頭兒圖案的瓷茶壺,旁邊是幾個不太配套的白色瓷杯子,有一個的柄斷掉了。

柜子正前方,是一張方方正正的紅漆矮八仙桌,下面整整齊齊地放了幾張板凳。

客廳角落里的廚房門口,有一臺新飛冰箱。旁邊是個洗臉架,上面掛著一條深色毛巾,搪瓷臉盆里沒有水。架子下面,靠墻放了個暖瓶。

臥室就在客廳的側面,門敞開著,掛著的白色布質半截門簾,被窗外的風不時微微掀起,里面隱約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A朝前幾步,想要看看臥室里的情形。

沒成想,屋里地方狹窄,它沒留神就把放在八仙桌上的搪瓷茶缸給碰下來了。

當啷一聲,茶缸在水泥地面上轉著圈,滾到了門簾子下面。

里屋的人聽見動靜,一掀門簾出來了。

這是一位衣著素凈的女人,披肩的長發扎成了馬尾,額頭的劉海兒垂下來,遮住了些許臉龐。

她的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看了看A,說:

你…

A緊緊盯住女人的臉,在她左眼角下面,長著一顆淡淡的滴淚痣。

見對方不說話,女人上下打量了下A,試探著道:

你…是送外賣的?

你…我沒有點外賣,請…快走吧。女人又道。

說罷她就要轉身回里屋去。

這…難不成是二十年前,和他形影不離的那個小丫頭?

回憶像跳跳糖一般,在A的腦海里炸開,劈啪作響,它呆愣愣的,下意識心想:

難道現在的外賣小哥都穿得像我這么騷氣了嗎?

難以名狀的心情在A心里翻滾。

它一時間竟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形又變得透明起來。

對面的女人瞪大了眼睛,嘴唇半張,喉嚨里嗚咽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退后一步,俯身撿起掉在地上茶缸,揚起手用力朝著A砸了過來。

茶缸徑直穿過了A的身體,哐啷一聲撞到了木門上,又掉在屋里的水泥地面上,發出叮叮咣咣的刺耳聲音。

尉遲敬德和秦瓊正迷迷糊糊地做夢,看到自己的畫像,被太宗皇帝請到了凌煙閣中,喜不自禁,突然被巨大的聲響嚇了一跳,嗖地蹦到了防盜鐵門上,又被經久不散的艾草味道給熏了回去。

兩位神靈氣急敗壞,又不明所以,只好扒著門框,伸頭朝屋里看。

待到它們看見手里抓了把凳子,正準備再次發力投擲的女人,便悻悻地縮身歸位去了。

A嚇一跳,連忙擺手道:

我…那個,是…啊,你別砸,我我我我是來找他的,找他的!

女人見這妖怪手舞足蹈間,又伸手指向了里屋,放下手里的凳子,結結巴巴道:

你,是他的同學…死掉的?

我特么…是你的同學啊,傻女人…A暗自腹誹。

待自己的身形重新穩定下來,A緩緩神,一字一句道:

我,是來接他走的。

女人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臉色煞白,身子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眼見就要軟倒。

A見狀連忙伸手去扶,卻扶了個空,只能任憑女人癱坐在地上。

咳…咳咳…屋里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女人聽見,渾身一激靈,艱難地轉頭朝向里屋,雙手撐住地,仿佛一下子恢復了一般,慢慢站起來,竟再也不看A一眼,直接進屋去了。

七、新死之鬼

A默默地跟了上去,到門簾前又停住腳步,只在外面看著。

屋里是一張老舊的木床,看那樣子,也許是從上一輩傳下來的。

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蓋著毛巾被。

這男人一臉病容,眼睛半睜半閉,呼吸也十分微弱,許是聽見了外間的動靜,一時醒轉了過來。

他的頭在枕頭上偏了偏,有氣無力道:

外面…外面是…

女人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正掩面無聲抽泣,連忙打斷男人的話頭,強笑道:

外面是你的同學來看你了,我說你不方便,就讓他回去了…

聽到她這樣說,男人臉龐抽動了幾下,像是想要露出笑容來,又做不到,停了半晌,才慢慢道:

傻丫頭…我病…這些年,咱們,早就…沒有親…戚朋友啦…

A站在屋外,聽得清楚,心中惻然。

女人握住男人的手,半是哽咽道:

只要你還在,我們就…就是好的…

男人鼓了半天的氣力,終于控制住臉部肌肉,把笑容一點一點綻放開來,他眼珠動了動,仿佛向屋外看了一眼,對女人道:

這…輩子,能…遇…見你,真好??!

男人輕輕嘆息著,合上雙眼,帶著笑意,便再無半點聲息了。

女人抓住男人的手,像是痙攣一般,抖了幾下。

見男人不動彈,她茫然地扭過臉,朝著A看過來,但是,她卻又好像沒有瞧見A,而是要找什么東西一樣。

A忍不住向前幾步,看看女人的神情,他搖搖頭,又默默退了回去。

女人臉上的失落,疑惑,害怕,慌亂,漸漸褪去,濃重的哀傷重新染遍了她的全身。

她顫抖著,從喉嚨里迸出一個你字來,又哽得說不出話來。

女人像是要吐一樣反復了幾次,嘔出聲來,伏在男人身上,嗚咽著,痛哭了起來。

A知道時辰到了,盯住床上已無生氣的男人,見尸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七魄散逸而去,又見胎光天魂化作一股輕煙,向天升走,便點點頭,從身上摸出一個香辣雞腿堡來,持在手中,默念引魂咒語,拘捕覺魂、幽精。

這非是A作為陰差冷酷無情,覺魂便是陽神,掌機謀萬物,勞役百神,而幽精主災衰,帶有生前穢氣,若是無有牽引,將兩者合二為一,一時三刻即會化為怨靈惡鬼,難免為禍人間。

只見A念念有詞,揚手從袖筒中射出根根薯條,釘在床邊,又憑空取出一杯可樂,往上遍灑,化作一團淡黑的薄霧,籠罩住男人的尸身。

不過瞬息功夫,A的身邊,便凝聚出一道身影來。

這身影初成,似并不穩固,不住東張西望,似是十分新奇,一會兒又張牙舞爪,散成煙霧想要逃離。

A也不急,見這身影漸漸清晰,已露出五官輪廓,便低喝一聲:

凡有眾生,不滯迷途,咄!

說罷,掏出圖靈根香腸,朝那身影一點。

身影驀地一震,就抖落些許黑霧,完全成形了。

男鬼初現人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四下打量,疑惑自己為何在此境地。

A暗暗招出一塊菠蘿派,朝男鬼身上一按,那菠蘿派頃刻消失。

它面無表情對男鬼道:

既已如此,便隨我去吧。

男鬼這才恍然,原來自己已死,由人變鬼了。

男鬼面露悲戚,謝過了A,轉身看向了仍伏在床邊哭泣的女人。

它吸了口氣,蹲下身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仿佛是想要觸碰女人烏黑的長發。

女人哭得滿臉通紅,幾根亂發粘連在腮邊,忽然似有所感,徑直扭過身來。

見到身前的男鬼,她猛得睜大雙眼,喉嚨里咯咯作響,伸出雙手一下子抱住了男鬼,哭得更大聲了。

A有些疑惑,為何這女人能看到男鬼?

難道…它心中一動,當下便退出里屋,任由一人一鬼互訴衷腸。

八、你倆好像兩條狗啊

女人哀哀地哭了半天,方才察覺懷里的男鬼身軀泠然,輕飄如云。

她半是心疼半是慌張,扯過床上尸體上的毛巾被,就裹在了男鬼身上。

A在客廳等候,聽里屋哭聲漸不可聞,便一撩門簾,回到這一人一鬼旁邊,對男鬼道:

時辰已到,你該隨我啟程了。

頓了一頓,A又補充道:

七日之后,你可再回此處作別,但你們…就不得再如此相見了。

說罷,A揮手招出一只草莓新地,悠悠轉轉定于男鬼頭頂,和它體內印定的菠蘿派一明一暗,彼此呼應,代為勾魂引路,以免新鬼眷戀人世,不愿前往冥界。

女人對A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抱住懷里的愛人。

男鬼抬起肩膀,想要伸手拍一拍女人的背,又縮回手來,從女人懷里鉆出,在A旁邊站定。

女人大駭,撲通跪地,撲將過來,又緊緊抱住男鬼雙腿,嘴里喃喃道:

別走,我不要,別走…

她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男鬼,滿眼都是惶然,雙臂不敢有一瞬放松。

A嘆口氣,退后幾步,右手捏了個法決,朝著男鬼一指,道:

且隨我來!轉身便走。

半晌…A覺得不對,扭頭看去——

女人抱住男鬼雙腿,滿臉決然地看著A,男鬼低頭看看女人,又抬頭看看A,欲言又止。

A覺得很尷尬。

A深吸一口氣,雙手交叉結印,雙眼半睜半閉,口唇微動,口中念念有詞,待10息之后,猛然轉身,單膝跪地,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手臂平舉,手上蜷起三指,只留食指和中指遙指前方,輕聲斥道:

走你!

……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A疑惑轉頭。

女人依偎著男鬼,坐在小板凳上,依偎著,單手托腮,歪著頭看A。

男鬼坐在床邊,正溫柔地撫摸著女人的長發,又伸手從床頭柜上拽了截衛生紙,遞給女人道:

給,擦擦鼻涕。

!@%¥……*&*()

A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很多臟話,包含人間和冥界的。

幾番施法不成,A也有些泄氣,索性一屁股坐下來,一人兩鬼,面面相覷。

男鬼見狀,有些不安,躊躇了一下,訕笑著對A道:

要不…咱們吃個飯再走?

A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一眼男鬼,翻了個白眼兒,也不做聲。

男鬼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咧咧嘴,又坐回去。

A左思右想,都不得其法,氣惱之際,伸手揉著頭發,沒成想使勁兒大了些,把紅色假發給拽了下來。

對面的女人對著A看了又看,臉上顯出疑惑來,期期艾艾地沖著A喊了一聲它的名字。

A正焦躁,張口便答道:

哎!

話音剛落,一人兩鬼都呆住了。

男鬼一臉疑惑,看看女人問道:

你倆認識?你…

女人一拍男鬼大腿:

你別吭聲,又盯住A道:

你小學是不是在xx子弟學校xx班,班主任姓許?

A低著頭,心中連連叫苦,后悔太不小心,哪里還敢答話。

阿啵呲嘚額佛歌…

A正愁腸百轉,一門心思苦思良策,聽到熟悉的旋律,下意識跟著唱道:

和以及可樂莫呢…剛要繼續我婆起,日斯特…它忽然覺得不對,馬上捂住了嘴。

女人拍手冷笑道:

還真是你啊,小A!

然后跟男鬼說道:

喏,認識一下,這是我青梅竹馬的小學同學小A。

男鬼恍然道:

嗐,這就是你老提起的那個…那個小A??!

可不是,一聲不吭就走了喂,連個地址都不帶留的呢!

女人點頭,又道:

嘖…如今出息了??!敢來勾引我男人了!

A捂住臉,百爪撓心,這特么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我說A兄,你在陰間是做哪一行的???

死鬼,問這沒營養的話題干啥,我倆20多年沒見面了…

對對對,你們聊你們聊…

小A,你后來到底去哪兒了?

哎,你后來結婚了嗎?你老婆啥樣,帶照片沒有,讓姐姐我瞅瞅…

對了,陰間買房的話,貴不貴?

如果我死了,也是你來接我嗎?

A欲哭無淚,蹲在對面地上,腳丫子真真要給對面這對兒夫妻當場摳出個湯臣一品來。

經過了一段充滿了回憶的對話之后,女人執意要留A吃飯,男鬼也殷勤邀請。

于是,接下來是女人和男鬼,在廚房叮叮咣咣地上演人鬼情未了,而A坐在臥室的小板凳上,看電視,伴著躺在旁邊床上的一具尸體。

不知道為什么,A覺得這樣的場景有點魔幻。

沒想到的是,女人端上來的是,一碗餛飩。

這是祖傳的手藝,自然是香味撩人的。

碗里撒了白胡椒面,聞之動人胃腸,食之酣暢淋漓。

這個時候,A才回過神來,眼淚都下來了——

它吃不了人間的食物??!

倒也不是吃不了。

假如在家里擺個A君的長生牌位,再把碗筷供上就可以了。

目前來看,A和男鬼,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女人,就著一根大蔥,咯吱吸溜間扒拉完一大碗餛飩。

吃干抹凈,女人放下碗筷,手腳麻利地收拾了廚房,又把剩的餛飩用碗盛了,蒙上保鮮膜,放到客廳的冰箱里。

A和男鬼端端正正地待在八仙桌旁,好容易等她坐下來,女人一看A和男鬼,噗嗤一聲樂了:

你倆好像兩條狗啊…

A看看男鬼,男鬼看看A,兩鬼一起看向女人,女人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這兩鬼一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帶不走男鬼,A就難以回冥界交差,恐怕也要成為陰間的一大笑聞;去不了地府,男鬼也不能附到尸體上去,它無力束縛覺魂、幽精,又不入輪回,倘若墮為陰煞惡靈,難逃各路僧道高人追殺,終究灰飛煙滅。

墻上的觀世音畫像里,菩薩眉如小月,眼似雙星,右手持凈瓶,左手握楊柳枝垂于身側,腳下是一尾搖頭擺首的鯉魚,寶相莊嚴,面懷慈悲。

A抬頭望著她,心里隱隱約約有所了悟。

也許,從踏入這片老家屬院開始,自己的命運就與二十多年前的記憶交葛在了一起,不能逃脫,亦無處可避。

既然如此,那么…

主意已定,A整訖心情,便開口要女人去準備幾樣東西。

女人和男鬼看看彼此,不知A要做什么,但聽得A面色嚴肅,說話間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也就不再多問。

女人打開柜子下方的兩扇柜門,翻出幾根紅、白蠟燭,又從廚房找了火柴來。

原來這舊小區不知是線路老化,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每到盛夏嚴冬的用電高峰期,總會時不時停電,所以蠟燭在家里也算是常備品。

拉滅了屋里所有燈泡后,A點燃了一根蠟燭,放在組合柜上。

按照A的吩咐,女人把臥室重新整理了一遍,所有物件按照A的要求挪動方位,然后把八仙桌搬到臥室,桌角正對東南西北方向擺正,又在其中三個桌角擺上蠟燭點燃,然后退出了臥室,站在外面——這屋里加了一張桌子,也實在容不下多一個人了。

待到這一切布置完畢,A方才一五一十對女人和男鬼講明了現在的情況,它心中的計較打算。

一人一鬼聽得瞠目結舌。

男鬼新死,本來就懵懵懂懂,對A的說法只能聽之任之;女人的臉上則是興奮惶恐變幻不斷。

A看他們還是驚疑不定,便又道:

你們放心,當今社會,科技昌明,技術進步,冥界的手段,也不是…也不是…你們所能想象的…

那…萬一,萬一還是不行呢?女人小心翼翼問道。

A正滔滔不絕,向女人、男鬼描述冥界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聽到女人說話,語氣一窒,也說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看這樣子,越解釋越亂,A心一橫對女人道:

你在外間等候,我和它便去了!

說罷,一掀布簾子,帶著男鬼飄然進屋。

九、我去哪兒給你燒紙

臥室里,只有蠟燭的光交相映照,晃晃悠悠間,在墻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

男鬼懸浮在床上的尸體上方,正對八仙桌的東南角蠟燭,閉目養神,不敢稍動。

A一步踏上八仙桌,盤腿端坐,摒除雜念,左手指尖下垂,手掌向外,結與愿??;右掌在額前逆時針劃四分之三圓,至胸前時,右手大指已掐在了小指二三節之間酉文處,小指與無名指彎曲壓大指上,食指中指并攏伸直,成陰劍決。

《易經》里說,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又孚以剝,位當正也。酉文乃真金之位,在后天八卦中為兌,A持此手印,正要以己身為劍,剝落陰邪,為男鬼正出一個歸位之路。

雙手結印的同時,A默運虛元,雙眼微閉,心中默念道:臨兵斗者,皆數組前行!

女人在客廳,心中忐忑,坐也不是,站也不行,想要進去看看,卻又不敢挪動一步,生怕壞了A和男鬼的好事。

過了不知多久,女人忽見臥室門口被布簾子下方,燭光大盛,空氣中似有無數透明的絲線,從四面八方綿延而來,連成一片,朝臥室里激射而去,然而在臥室門口,卻好像撞到了什么透明的屏障上,如同晃動的水紋一般,幽幽地融入到燭影里去了。

說來也怪,時至子夜,小區里靜悄悄的,這臥室、廚房都有窗戶,但任憑屋里如何大放光明,在外面看來,這四樓的房間里,都是黑漆漆一片,連一絲光也透不進去。

念到七七四十九遍九字真言時,A忽然感覺臥室里暗了一些,但睜眼仔細觀瞧,又似乎沒有什么變化。

等它重新閉上雙眼,這才在無盡的虛空黑暗里,看到有點點模糊又溫暖的光點,從外界跳躍顯現在面前,正晃晃悠悠朝著尸體上方的男鬼身上飄過去。

那些光點,一接觸到男鬼的魂體,就頃刻消失不見,而男鬼看起來,又與上一刻有所不同。

A點點頭,這便是散于天地之間的七魄重新聚攏的過程了。

它不敢怠慢,繼續默念真言,只在心里暗暗嘀咕道:

葛老頭兒你可要堅挺啊,這要是出了什么亂子,我定要到鮑姑面前告你一狀…讓仙子扎你一身銀針亮晶晶…

待到A念到第八十遍的時候,只見男鬼的頭頂,有一團渾濁的灰影,仿佛受到男鬼魂體的吸引,翻滾上下,逐漸凝聚成形,這是胎光天魂要歸位的跡象。

事情要成了!A心中大喜道。

客廳。

女人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害怕——

本來嘛,活了三十多年,從小到大講得都是破除迷信的唯物主義教育,誰見過這陣仗?真是活見鬼啊…

對于A,她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滋味。

孩提時的童言稚語,長成刺扎到心底,生根發芽,枯萎死去。

沒想到再見面時,她早嫁為人婦,而兩人竟是陰陽相隔。

剛上初中,姥姥就去世了,她無親無故,在社會上掙扎著活下去,覺得世人皆苦。

十年前,她遇到現在的丈夫,算作苦海里有能夠相伴的舟。

沒過兩年,丈夫一病之下,臥床不起。

她照顧至今,衣帶漸寬人憔悴,毫無怨言。

今天,這小舟終究要傾覆了,她只覺自己要被淹沒,重新沉到黑暗無光的海底去。

然而,A來了,要帶走他,又沒有帶走他。

如今,A又提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主意,她心里半是感激,半是委屈。

她在客廳走來走去,心里交織出無數個詭異的念頭,不住地吶吶自語,給自己加油打氣,轉眼間,卻又滿心沮喪無助。

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臥室里扭曲的光線,照在女人臉上,回憶翻涌成浪,心底的舟起伏不定,眼看就要被吞沒在狂風暴雨中,她忽然如同瘋魔般喊道:

A!我以后到哪兒去給你上墳燒紙???

十、鎮宅的大寫M

胎光天魂扶生真我本性,是人生命力的根本,引其成形的過程,最是兇險。

A正凝氣聚神,突然聽到外間嗷嗷一嗓子,嚇得一哆嗦,心道:

燒你個頭??!丫頭,燒紙燒紙,那都是活人騙鬼的??!

這一打岔不要緊,眼前就要歸于男鬼魂體的灰影,失去了A的牽引,瞬間失控,左沖右突,幻化出一張兇殘的大臉,發出桀桀怪笑,作勢欲撲,赫然正是男鬼的模樣!

天魂主宰人之良善,倘若不穩,這男鬼失了神志,只留最原始的欲望,只消片刻,便會化為兇殘的厲鬼。

到那時,莫說是A和女人,便是這整棟樓里的活人,也統統難逃一死。

A的一口虛元散了個七七八八,再也把持不住,艱難地想抬起手,指著灰影喝道:

兀那胎光,定!

只是它堅持到此刻,多年來在冥界積攢的陰力,所剩無幾,哪還有半分陰差鬼使平日里的威懾?

那灰影全然不懼,血盆大口不斷滴落著點點令人作嘔的魔涎,一陣風般,朝著A籠了過來。

A眼前一黑,只覺得自己仿佛掉入了無底深淵,周圍遍是些腥臭撲鼻的鬼物,狂笑著,尖叫著,伸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利爪,拉扯著自己不斷墜落。

它心下慘然,知道這些全是人內心深處最丑惡最卑劣的惡念所化,倘若真的侵染心智,便是萬劫不復之境。

不過須臾之間,A便失去了意識。

那灰影吞沒了A的魂體,本來還有些稀薄透亮的灰色霧體,被一層又一層的黑暗層層疊加,陡然變得凝實起來,直至成為一個深不透光的黑洞,一眼看過去,連目光也仿佛要被它吞沒。

那黑洞不斷變換著形狀,凝聚出一張張貪婪的臉,怨恨的臉,癡笑的臉,淫邪的臉…層出不窮,無窮無盡。

屋外的女人剛喊出那句話,便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卻見臥室的燭光一下子全熄滅了,門口的布簾子,就像兜住了風一樣,鼓了起來。

沒等她再考慮些什么,女人只覺得昏沉沉的,腦子變得十分遲鈍,自己仿佛忘了許多事情,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終于,她睜大無神的雙眼,軟倒在了地上。

客廳墻面上,那張破舊的觀音菩薩像,忽然泛起了微弱的黃色光芒。

畫面上的觀音大士,抬起纖纖玉手,將楊柳枝插入瓶中,又掩住櫻唇,打了個哈欠。

她眼波流轉,四下看看,似乎已明了當下情形,秀眉微蹙道:癡兒…

正在此時,房間里,那個黑洞般的鬼物,裹挾著狂風,從臥室沖了出來。

它瞬間便被墻上的畫像吸引,似乎是遇見了無上的美味一般,蠕動著蛄蛹著,發出尖利刺耳的嚎叫,就要上前去撕咬一番。

非是這鬼物不知好歹,因其是由人心最丑陋險惡的原始欲望轉化而來,剛剛誕生,便吞噬了A化成實形,只知追逐血肉魂魄真元,以滋養壯大自身罷了。

觀世音菩薩像是沒看到房間里的鬼物,只是好笑地朝門口努努嘴道:

哎,你們兩個…

木門上的秦瓊和尉遲敬德,正戰戰兢兢縮成一團,你擠我我推你地躲到角落里,倒像門上就貼了兩張空白紅紙一般。

兩位門神聽見菩薩聲音,驚喜萬分。

秦瓊正了正頭上的帽盔,倒拖雙锏,連聲委屈道:

敢叫菩薩知曉,我二人職守世間萬千門戶,從來只是抵御外界邪祟,這這這由內而生的,著實打不過啊…

此話倒不假,這兩個確是靈界正位倒影,真和那兇險鬼物硬碰硬,它們身上微薄的靈力,怕不是只能成為對方滋養魂體的營養品。

觀音菩薩點點頭,令它們近前來,傳音入密,細細囑托了一番。

兩位門神雖不解其意,但菩薩有所吩咐,莫敢不從,便整理一番,重新化作威風凜凜模樣,于木門之上站定。

那鬼物急欲上前,卻又被菩薩身邊的光暈所懾,遲疑著不敢妄動。

觀音菩薩轉過身,瞥了這鬼物一眼,竟腳踏蓮花,徑直朝它來了。

鬼物大喜過望,張開漆黑身軀,便要撲向菩薩,再行吞噬。

但見觀音菩薩檀口輕張,念出一句咒來,周身大放光明。

溫暖的光包圍了鬼物,它發出短促的凄厲慘叫,便如同融雪一般,化了個干干凈凈。

鬼物已然寂滅,空中卻漂浮幾個形狀各異的東西,被一團團黑氣包裹著,久不落地。

觀音菩薩將它們招到面前,赫然是——

香辣雞腿堡、薯條、圖靈根香腸、菠蘿派、可樂和草莓新地。

菩薩一怔,又明白過來,不由失笑。

她知道這是A的魂體所寄,當下從玉凈瓶中,抽出柳枝,摘下一片葉子,裹了這幾樣新奇的…法器,化作一個氤氳的光團,然后伸手一指木門,那光團疾如閃電,印在了兩位門神中間。

那些失去了目標的黑氣,似是貪戀菩薩身上的溫暖,又不敢靠近,便在空中漂浮著,在房間里凝聚不散。

菩薩猶豫了一下,無聲地嘆了口氣,又看向臥室。

黑氣們如同得到了引導,歡欣鼓舞地沖向臥室,回到了床上的男人身上。

此間事已了,觀世音菩薩微微一笑,身形在空中越變越淡,終于消失不見。

客廳墻上的畫像,如同無火自燃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夏夜的微風從窗外吹進,蛐蛐和其它一些不知名的蟲子歡快地叫著。

女人醒了,睜開眼,屋里靜悄悄的,只有搖曳的燭光。

她急忙爬起來,想要往臥室去,又猛得停下來,呆立在原地。

月光照在她身上,拉長的影子蔓延到臥室門口,像是在替她窺探著那里。

她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臥室里忽然傳來了微弱的人聲。

這是男人的聲音——A救活他了?

女人大喜過望,顧不得許多,掀開窗簾沖進了里屋。

床上的男人,像是剛剛睡醒,掙扎著自己坐了起來,看見女人進來,迷茫道:

我…這是在哪兒?

女人的膝蓋撞到八仙桌,生疼。

她笑著,流著淚,側身擠到床前,扶住男人道:

你在自己家呀!

朦朦朧朧間,女人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這才恍然,站起來,吹滅八仙桌上的蠟燭,又把桌子搬到客廳,熄了組合柜上的蠟燭。

女人脫衣躺下,抱住身邊的男人。

他的身體,像是久病初愈,虛弱,但又安穩溫暖。

窗外,天蒙蒙亮了。

四樓的樓梯口。

墻上的燈泡閃了幾下,居然又漸漸亮了起來。

也許是瓦數太低,燈泡的光,依然只能照著門口那一片地面,但好像也足夠了。

木門上,尉遲恭頭戴黑盔,右手執鞭,豎眉立目站于左;秦瓊頭戴金盔,懷中抱锏,面容和善立于右。二將相對肅立,昂然挺胸,威風凜然。

在它倆的正中間,印著一個暗黃色的大寫M。

十一、滴水觀音像

那天以后,女人曾經試探著問過男人當晚的事情。

但是男人似乎從來都不知道發生過什么,反倒覺得她神神道道的。

這樣也好,女人想,只是…A,又去了哪里?

它救了男人一命,當然是她的恩人,然而就像女人闖下大禍的那句喊叫一般,她連去哪里給A燒一燒紙都不知道。

男人的身體逐漸恢復,可仍是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但也再不用躺床上不能動彈了。

女人已經很滿足現狀。

過了些日子,家屬區突然接到了政府拆遷的指令。

女人只分到了一套房,面積和原來也差不多大小,手里也還有些拆遷的補償款。

他們在樓下租了間破舊的門面房,賣起了餛飩。

女人主廚,男人打雜,雖然掙不了幾個錢,生活也過得稀松平常,但勝得踏實自在。

有一次,女人和男人去逛二手市場,看到地攤上有人擺了一尊舊的滴水觀音瓷像。

那物件的工藝算不上特別精細,估摸是哪個小瓷窯作坊里生產的,在錦絨裙的裙角處,有一處黃色的暗斑,細細看去,像是個大寫的M,似乎是燒制的時候,有雜物附上而留下的。

不知道為什么,女人看到瓷像,就心里十分歡喜,問了多少錢,也不和攤主還價,直接買了下來。

回家后,女人把觀音像擺到了客廳的組合柜上,原來的舊香爐正好用得上。

男人說女人這是封建迷信,女人只是笑笑,也不反駁,時間長了,男人也就聽之任之了。

平常,她會擺些時鮮瓜果在柜子上,逢年過節也有各式香臘燒鹵供奉。

每天晚上睡覺前,女人總要跪在觀音菩薩前,默默禱告。

她也沒有什么宏愿大志,只是平常日子里的瑣瑣碎碎,無處言訴,便說于菩薩聽。

間或的,她會望著菩薩怔怔出神,暗暗地想:

給您送了許多好吃的,您留神挑幾樣,倒是捎一點給A…

水滴順著楊柳枝滑落,柜子上的瓷像紋絲不動,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

過年的時候,別家的門上,多是倒寫的福字,或者樣式新穎的立體印刷招財進寶圖案。只有女人挑來揀去,最終都是選了門神作罷。

說來奇怪,貼到門上之后,總會發現不知哪個角落里,就歪歪扭扭的有個暗黃色的污漬。許是廠家印刷的時候,不小心滴上了別的顏料。

男人看見了埋怨女人買的時候不夠仔細,女人不理他,盯著那團黃色的形狀,越看越像個大寫M。

十二、帶我走,跟它一起

夏日的午后,知了伏在楊樹上,扯著嗓子高歌不休。

客廳里的舊藤椅上,一位頭發灰白的老婦人半坐半躺,閉著眼睛,睫毛時不時輕微抖動幾下,似是已經睡著了。

家養的老貓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弓起背,在老婦人的腿上親熱地蹭蹭,打了個哈欠,愜意地趴到了藤椅下。

十年前的一個夏夜,男人溘然而逝。

女人在半夜驚醒,發覺枕邊的人已經了無生息。

她并沒有太過悲傷,自知二十年的陪伴,已然是多出來的時光。

這一去,對彼此而言,都是解脫。

夜深人靜,女人默默起身到客廳去。

她跪下來,雙手合十,神色平和,似是等待著什么,又什么都沒有等來。

柜子上的觀音菩薩,在月光下不動聲色。

天亮了,女人叫來鄰居,一起幫忙操持了喪事。

開死亡證明,叫殯儀館的人來,火化,收殮,送到公墓去,然后回家。

不久,女人把餛飩鋪子轉讓出去,深居簡出,只靠著一些積蓄和養老金,平靜度日度日。

兩個人一直沒有孩子,省中醫院的大夫說,男人前些年的一場大病,導致下焦虛寒,命門火衰,恐怕是沒有生育的希望。

女人曾想領養一個,幾方打聽,得知手續繁復,也只好作罷。

現在年紀大了,街道社區對她這樣的孤寡老人,還是比較關心,時常有工作人員上門探訪。

朦朦朧朧間,她似乎聽不見蟬鳴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靜悄悄的。

旁邊的老貓,仿佛感覺到了什么,弓起身子,發出嗚嗚的威脅聲,身上的毛全部炸了開來。

女人睜開眼睛,看到門外有兩個面目模糊的陌生男子,一高一低,一矮一瘦。

那兩人對著門行了一禮后,當中身著白色的高個兒男子,謹聲道:

多謝二位靈神多年來勤勉守護,我兄弟二人接地藏王菩薩法旨,如今正要接引它重回冥界去了,還請兩位放開結界,好讓我等施法。

秦瓊沉默片刻,和尉遲敬德讓開身子,甕聲甕氣道:

兩位請便。

旁邊的黑衣男子退后兩步,揚起雙手,掐了個法決,輕聲喝道:

去!

它的衣袖中,激射出兩道漆黑的鎖鏈來,穿過兩個門神身側,輕飄飄的拉出了一個身影來。

女人直勾勾地看著那個讓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形,淚眼婆娑。

它頂著一頭可笑的紅色假發,紅白條的襯衫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黃手套只剩了一只,還露出了幾根手指頭;黃色連衫褲上面,爛了幾個大洞,盡是黑黢黢的焦痕,至于腳上的白短襪和大紅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是A,這十年來,她朝思暮想卻不得其面的A——

原來啊,它一直在我身邊。

咳!咳咳…

聽見幾聲咳嗽聲,女人這才回過神來。

她看看黑衣男子手里的鎖鏈,俯身抄起八仙桌上的搪瓷水缸,潑掉里面的水,緊緊攢在手里,冷冷道:

你們要帶走它?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女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對方就已閃現到了身邊。

她大驚失色,手里的搪瓷水缸險些就要砸將過去,卻見這白衣男子蹲下來,從懷里掏出一根貓條來,剝開來,笑嘻嘻地塞到地上呲牙咧嘴的老貓跟前。

老貓伸頭嗅了嗅,疑惑地喵喵叫了兩聲,身子松懈下來,開始舔舐白衣男子手里的貓條。

白衣男子滿意地摸了摸老貓的背。

女人低頭看了看老貓,見它吃得正香,翻了個白眼兒,便不再理會。

黑衣男子居然似乎有些懼怕女人手里的搪瓷缸子,警惕地往后退了兩步道:

你莫怕,我們接了菩薩法旨,是來接A回冥界的。

‘回’冥界?女人有些失神,喃喃道:

他回家了,我…我又該回哪里去?

黑白無常,相對無言。

良久,女人抬起頭來,撥開眼前的幾綹亂發,決然道:

帶我走,跟它一起。

她以為,這是無法實現的要求,只待黑白無常拒絕,便搶過A的魂體…

至于能不能搶到?接下來怎么辦?女人統統沒有想好。

只是不能讓它們帶走A,決不能。

那便走吧。白無常站在她身邊,溫言道。

欸?女人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兄弟此番前來,一則是帶A回去復命;二則,你的時間到了。

白無常解釋道,猶豫了片刻,又道:

啊,對了,你這些年,虔心供奉觀世音菩薩,她知我們來了結此處因緣,還…還有話要帶給你…

說到這兒,白無常竟有些為難,看了一眼黑無常,兩鬼差同時搶道:

你說!

黑無常被白無常眼珠子一瞪,敗下陣來,卻扭扭捏捏不肯說話。

女人一臉古怪道:

觀音菩薩…她,她說什么?

黑無常面容一肅,正色道:

菩薩說,你每年上供的五花肉不錯,就是分量略顯小了些,不甚解饞。

女人噗嗤一樂,站起身來,似是毫無留戀,并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她牽起A的手,隨著黑白無常去了。

三個身影在老貓的瞳孔里,逐漸遠去,消失在虛空中。

老貓站起來,輕輕一躍,跳到藤椅扶手上,伸出舌頭舔了舔老婦人皺巴巴的手背,喵喵叫了幾聲,臥到她腿上,閉上眼睛,發出了呼嚕呼嚕呼嚕的聲音。

窗外的蟬鳴復起,一聲高過一聲。

遠處的馬路上,車來車往,人聲喧囂。

小區里的樹蔭下,有兩個小孩子,拿著水槍嘻嘻哈哈彼此追逐。

幾個老年人,圍坐在石頭桌子旁,面紅耳赤地爭論著楚漢兵事。

這世間,好生熱鬧。

改編自[清]袁枚《子不語》第一卷《煞神受枷》。

支持原創 歡迎轉載

常年法律顧問

北京德恒(廣州)律師事務所 | 劉陽律師

TAGS:

狠狠操精品视频